山有扶苏

当地一位比较恨兑喵喵的二孩妈

【王周】reminding me②

扯点儿

前走:你管我叫哥我管你叫老婆咱俩各论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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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明华问周泽楷能不能帮忙搬家。

他太太从隔壁区的学校调到周泽楷的母校交流一年,他们的新房买在隔壁区,加上最近封桥修路,通勤时间很恐怖。好在学校有教师宿舍,不想老婆来回折腾,方明华打算选个良辰吉日给她搬过去,逢节假日再接回家。

立秋早就过了,北方的暑气冷却下来,风也凉丝丝的,听说西北已经在下雪了。外来车辆没法进学校,方明华停在了学校大门西侧。周泽楷从车里下来,看见门口挂着几条喜气洋洋的横幅,谁谁谁被哪里哪里录取了,谁谁谁勇夺某科第一,谁谁谁斩获市状元。在大门口的石狮子都面目一新的时刻,周泽楷微妙地从这些大红布条里找回了某些记忆。

“怎么看着门口发呆?”方明华笑道,“你名字有没有挂上去过?”

周泽楷摇头。虽然绝不能算运气不好,但他非常不凑巧地成了老二还是老三,每一科都是。更不幸的是他们那一届偏才极多,单科状元全数包揽,门口横幅甚至挂不过来。老二老三是没办法高挂门楣打马游街的,王杰希的名字倒是在校门口挂了好几个月,他上大学第一年还被母校喊回来传授学习经验鼓励高三的师弟师妹们。

那时候自己甚至没法跟王杰希说一句恭喜。

当时那个男人对母亲的追求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可以预见的未来并不遥远,他们心知肚明。彼此之间总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无言以对,他甚至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羞愧。哪怕坐下来仔细一捋,大家都没什么错,而最无辜的就是他们二人——也还是难以摆脱那些没头没脑而又千头万绪的羞愧。

方明华看着他垂着眼睛出神的模样,不说话了,只默默从后车厢把家当卸下来。周泽楷那便宜前继父,也就是王杰希老爸,和他老爸是铁哥们儿,而王杰希和他哥又是发小。即便他没兴趣,也多多少少从他爹他哥那儿听了点八卦。他和王杰希是“发小的弟弟”“哥哥的发小”这种程度的交情,对这人的印象就是倒了大霉一男的——和他哥这样的从小玩到大,又摊上了那么一个爸。

“总感觉特倒霉啊……”方明华嘀咕道。

“唔?”

“我说你的前哥哥——他爸那毛病不知道改了没。你还好,和你做兄弟算运气,他爸要是哪天风流病发作给他来个差二三十岁的亲弟弟,那可就好看了,长兄如父先换尿布。”

“很押韵。”周泽楷不禁哑然。

“你别笑,我可是认真的。”方明华说,“按他爸那德性,这事儿可说不准,你给他提个醒儿。”

周泽楷想了想,摇头,“真要有,拦不住。”

“也是哈……再牛逼也没有管到老爸被窝里的……”

教师宿舍在初中部教学楼后方,隔着小半个操场,中间还有一个窄窄的停车棚,穿过两扇门就能抵达校园。通勤时间被极限压缩,大大保证了业余生活的基础幸福感,坏处是随时可能被喊回去加班。上班之后住哪儿真是个人生课题,远了近了都后患无穷。

方明华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唠叨,把为数不多的社畜经验传授给尚未挨打的周泽楷。而当事人站在窗边眺望,当年他们上课的逸夫楼应该是翻新过,外墙的瓷砖重新贴了一遍,在夕阳里泛着玫瑰金色的光。

“看什么。”

“这边的秋天来得早啊,这几天降温好厉害。”方明华说,“这次回来打算呆多久,你妈一个人在那边行吗?”

昨天才和妈妈通完电话的周泽楷愣了一下,随即苦笑。母亲比他行太多了,那边的暑假长达四个月,她为了打发时间已经转了北美半圈,让儿子放宽心。相比起来他就只是凭着直觉和冲动往前走,从没想过“那然后呢”。

“下个月就走也说不好。”

“合着你就没想过回来干嘛是吧?”

那种试图蒙混过关的笑脸再度出现在眼前,方明华眼前浮现出一长串省略号,心想确实是无家一身轻,像他这样英年早婚的早就没了这样轻飘飘过日子的资格,每走一步都要考虑对另一半的影响。结婚就是这样的东西,又需要冲动又需要觉悟。什么都没想直往民政局冲的人最后多半会冲进法院,要是最后没有冲进监狱和地狱,竟也算运气不错。

“不管了,哥们儿做成老妈子这种事我可不要。”方明华拍拍他肩膀,“要我搭把手的时候你再说,半夜送机也行。”

 

方太太听说周泽楷是这里毕业的学生,就热情地邀请他回学校逛逛,趁周日孩子们没上学。周泽楷没什么好推辞的,现在的心态比上学那会儿松弛太多,逛下来也许只剩下一个江山依旧朱颜改——他再一次站在逸夫楼前,楼下公告栏里被写在红纸上的名字不知道换了多少次,撕不下来的老旧公告被后来者层层覆盖,露出褪色的边角。花坛里耀武扬威的花草也焕然一新,看着俏丽时髦。以前校门外和教学楼四周都是月季,很大很艳丽也很笨,有一种山沟沟里金凤凰的感觉。

“你以前是不是很受欢迎?”方明华身边开朗可爱的姑娘凑过来。

周泽楷摇摇头。

“上学的时候受欢迎的反而不是他硬件好的。”方明华接话,“那会儿就是念书牛逼体育牛逼爱出风头的比较有市场。他念书也不错,可人是闷葫芦啊,女生靠他近点儿他就倒退三米。接近不了就没有可供想象的空间,没有想象空间就没有青春故事。说到底十几岁的时候大家都是活在自己的想象里啊,当初在走廊上擦肩而过就能为他发五十条空间说说的暗恋对象后来都变成了猪头,最恐怖的是回头看可能一开始就是猪头。”

“说得一套一套的,”方太太哼哼道,“给谁发过五十条说说啊?”

“你觉得自己是猪头?”方明华大笑。

周泽楷不动声色地挪了几个身位,往学校边缘的林荫道走。

从前这里是学生停放自行车的地方,偶尔也有图方便的教职工停小电动,他曾经也这么干过。过了段时间学校觉得横七竖八一大片不好看,修了停车棚,后来为了增加绿化面积,把这改成了林荫道,还挨个放长凳,公园似的。以前还要值日的时候大家都怨声载道,秋天一来,沿着这儿扫下去能堆出一个高达。也许风景大都是事不关己的时候最好,如今不用做值日生了倒觉得还挺好看的,摇摇欲坠的夕阳从枝叶间漏下来,在墙上地上涌起一片红潮。

林荫道尽头是高三的专用教学楼,至少从前是。一到三楼都是高三课室,四楼是高三科组的教师办公室,再往上是各种办公室会议室。这楼刚投入使用那会儿正好赶上他们升高三,心理压力不是一般大,毕竟上个厕所隔壁坑位有可能是校长这种事不是人人都消受得起。那会儿还流行贴吧,总有人在高三专用板块里崩溃发言:今天和教导主任/副校/班主任一块儿嘘嘘感觉再也尿不出来了。

再走下去也没什么了,一般来说一帆风顺的好学生理应是比较愿意回忆校园生活的,但周泽楷想来想去,在这里的六年,只有高一那小半年是比较开心的,往前的日子记不太清因而无所谓开不开心,往后的日子因为母亲那个凶猛的追求者有如台风过境。

啊,怎么想什么来什么……

从教学楼里出来几个人,为首的是他们临近退休的校长,旁边便是王杰希的父亲,两人有说有笑,看起来颇有交情。他们身边围着一些他不认得的新面孔,也许是如今的主任之类的。在一群高矮胖瘦不尽相同的中年人里他的前继父简直英俊得不像话。

孔雀一直开屏倒也确实是需要些许资本的。

王杰希也在。他最后一个出现在楼梯口,站在离人群稍远一点的地方,事不关己视线游离。目光当然要比脚步快得多,周泽楷下意识往后退,正犹豫要不要拔腿就跑的时候,抬头就发现王杰希正看着他。

周泽楷不知道他跟那些人说了什么,只见他父亲和校领导们往校门去,而他径直向自己来。夕阳的红潮在脚下翻涌,他离自己越来越近,仿佛要在下一次潮涨前来到他身边。

没有道理,没有道理的,为什么这么想跑开,想要逃的那个人应该是对方不是吗?

“怎么在这儿?”王杰希在他面前堪堪站定。

“……朋友搬宿舍,是老师。”

明明是已经凉下来的天气,这段路也不长,他还是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周泽楷把纸巾递过去,转身边走边听他说话。今天校长请他们父子来学校,谈了谈翻修操场的事。王杰希毕业之后王杰希老爸就用自家公司的名头在学校设了一个针对贫困生的奖学金,说是回报学校。是不是为孩子回报的很难说,但总之也是好事,皆大欢喜。后来逸夫楼翻修,也多得他老爸慷慨解囊。这一回自然也当仁不让地落在了他父亲头上,往后说不好他还得父死子继世袭罔替。

周泽楷安安静静听着,怕他下一句就问自己为什么搬走现在住哪里,从王杰希家搬走那天开始就一直在想。可以找的借口有很多,他不是找不到,只是找到又说不出口,只好不作回答。有时候不回答也是一种回答,王杰希并没有蠢到听不出来。

但如果他什么都不问,好像也不是值得高兴的事。

他低着头走,全然没发现王杰希的声音越来越远甚至完全听不见了。等到他猛然惊觉,王杰希并没有在他以为的左手边稍微往后的地方。那个人离他有五棵树那么远,看见他回头的时候还微微笑了起来。

“……我走神了。”

“是我自己越走越慢。”王杰希慢慢向他走来,全然没有一开始那急切如潮涌的模样,然后停在离他有两棵树远的地方。脚下的红潮悄无声息地在褪色,夕阳完全沉入地平线的那一刻,他们就会淹没在漆黑的海水里。

这是我后来和你最近的距离。王杰希想。

高二开始课室座位调整了一番,他和周泽楷从此再也没有同桌过。那时候他才发现原来他们关系这样脆弱,一旦不是离彼此最近的人,就很难再有说上两句话的时候——更别说他父亲正在追求周泽楷的母亲。下了晚自习之后周泽楷去取自行车,他也这样跟着去。当时这里还没有这么多树,晨光和月光自由散漫,像风游荡在大半个校园里,随心所欲地落在某个人某些人的脸上身上肩膀上。大小颜色款式不一的自行车一字排开,挨着一面面有时是励志口号有时是名人名言有时候是传统美德宣传画的墙。周泽楷的银色自行车在“直挂云帆济沧海”那面墙下停了一整个补课的暑假。九月第一场冰雹把“云”字的模型砸下来,掉进他的车筐里。

那个“云”字后来摆在王杰希办公室的窗台上,和几盆多肉一些古怪摆件放在一起。方士谦有一次问他这么土这么旧的方块字摆件哪里搞的,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就好像被冰雹打了一下。十几岁的自己被困在四面墙中,鼻青脸肿。

“你现在住哪儿?”

“酒店。”

“挺方便。”

“搬出去是,呃——”

“你搬出去挺好的。”王杰希没等他“呃”出几秒就接过话茬,“我爸之前忙,这几天闲下来就说想去我那儿看看你。我说你搬出去了,可能也不在本市了,他这才消停。”

“噢……”

“这么说可能像给他开脱,但他确实只是纯傻逼……让你来我这儿也不是故意恶心你,他真觉得你刚回来要帮忙的地方不少,老师也不在你身边,让我能搭把手就搭把手。至于你需不需要,愿不愿意,他根本没这个脑子去好好想。”王杰希轻声道,“他就是要自己的心过得去,对别人来说会怎么样,他没想过,可能也不在乎。从前的事我没有办法,但如果他现在做的事让你难受,真的对不起……我也是帮凶。”

“不是,搬走是……”想说的话一起涌上来,几乎要让周泽楷咬到舌头。他下意识地抓住王杰希的手臂,半晌才缓缓舒了口气,垂下眼睛,“说不好,是自己的原因。”

像脱力一般,他松开了王杰希,暮色里也黯淡的风吹得他摇摇欲坠,“妈妈一直觉得对不起你。”

“……”

无论在自己还是王杰希眼里,他父亲似乎都是台风那样的定位,所过之处都搅得天翻地覆满目狼藉。唯一的区别是王杰希本人觉得台风有错,24小时停电停水,暴雨倒灌车库,台风都需要挨一顿揍。他不这样想。台风就是台风,风力大到一定程度就只能受灾,躲在家里也有可能被吹飞屋顶。你甚至不能问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这种地方登陆,台风是自由的。

他没办法怪王杰希父亲,就像没办法怪一场台风。但他又有什么理由去怪王杰希父亲?母亲确实在那段感情里快乐过,只是后来愧疚压过了快乐,快乐也就不那么纯粹了。无需旁人质问为什么接受一个抛弃发妻的男人,只要看着自己从前的学生,她就溃不成军。

“老师什么都没做错。非要较真的话,就连我爸也说不上错,他离开了自己不再喜欢的不想要的,然后去追求喜欢的想要的。他有这样的权利,还愿意付出代价,”王杰希自嘲般扯了扯嘴角,“也比我诚实。”

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他这样说着。两个人拐出林荫道,周泽楷给方明华打电话,方明华说我早看见你便宜哥哥和你在那儿了,现在这通电话是求救还是报平安呢。

都有。周泽楷回头看看五米外身影颀长的王杰希,叹了口气,又笑起来,求救哪儿来的。

直觉。你和他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一笔乱账。我听我哥说他妈再婚了现在过得一团糟……虽说归根到底和你们八竿子打不着,这都是命啊!但他要是想恨你和你妈,那他真的有太多地方可以恨了。他给你一拳,你就忍忍。两拳有点太过了,就算不熟,也希望他给我点儿面子。

说到最后那语气贱不喽嗖的。周泽楷乐了,笑骂一句,挂了电话。王杰希站在路边等,听到他笑,不自觉地转头瞧。

“月亮爬上来了。”他说。

周泽楷抬头看,深蓝的天幕上缀着圆圆一枚发亮的硬币。学校不在闹市区,光污染没那么严重,往远处看甚至还有星星,闪烁如随时会落下的眼泪。

算算日子好像快中秋了。父亲辞世之后他们家对所谓团圆的日子总有些避之不及,只有刚升上高三那个学期,妈妈忽然叫他放学之后等她一起去吃饭。别的年级早已放假,高三生们被不情不愿地赦免了一个晚自习。他站在教师办公室外的走廊等妈妈,看见王杰希和他隔壁班的发小方士谦在操场绕了一圈,然后去东边取自行车。王杰希的红色山地车非常酷,周泽楷放学去拿车,好几次都看见他也在不远处开锁。那辆车是他身后一团火。

他慢悠悠推着车往校门口去,秋夜的月光广袤无垠,海水似的漫过整个校园。周泽楷趴在栏杆上看了很久,王杰希像在雪白海浪里,被卷到漆黑遥远的对岸。

“以前骑车会经过这条路。”

“我记得有一次我和方士谦在对面买早餐,你刚好经过,骑得飞快。你那车不是银色的?还一直很新,那天又是大晴天,太阳打你车上,特别亮。我感觉是闪电窜过去了。”

周泽楷笑起来,抬头看看月亮,不自觉胡思乱想。如果这一片街区忽然停电就好了,十秒钟就行。他的车如果还在更好,大片月光落在银色的车架上,不能亮如白昼,可骑得飞快也会像一束光。

“你不是闪电派?”他扭头问王杰希。

“可能?不过我到现在都不会骑车。”

“……”

周泽楷猛地停下来,怔怔地看着他,仿佛目睹他熟知而深信不疑的人忽然明目张胆说出弥天大谎。王杰希不明所以,也停下脚步回望。小小的自己在他浅色的瞳仁里,背后的路灯和穿街过巷的风让他的头发很有几分毕加索的质感。

“唔,你想的话,我就找时间去学。”王杰希思忖片刻,苦笑道,“十几岁那会儿学不会的事,老实说我现在也不是很有信心……驾校有教自行车的吗?”

“不用啦,不是要学的东西。”

周泽楷视线低垂,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慢慢往前走。前方拐角处一片昏暗,也许是路灯故障。觑着这个空当,潮水般的月光从很多年前的秋天追过来,漫过地面漫过小腿,打湿所有停滞不前的人。

“红色的车很好看,你单手把着它往校门走。当时也有这样的月亮,我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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