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周】山与桃花（中）
我，真的蛮擅长瞎搞的（。
前文见 山与桃花（上）
————————————————
安静了数百年的轮回山迎来了一个很烦的客人。
出乎江波涛意料，王杰希并没有再次前来拜访，进了他们的地界，却是从山脚的花花草草开始他的研究。从普普通通的百脉根到成了精的人参，他都一个个仔仔细细描摹下来，哗啦啦地记了一大串文字。排着队在雨后的小水坑里洗澡澡的人参娃娃被他一个个询问记录，完了之后他还拈起肉乎乎的那一个，很认真给出了建议。
“你这样不好，你看看你的小伙伴，一个个盘靓条顺的，就你是胖墩，你应该多点在山上打滚做运动。”
一直被夸肥肥白白真可爱的人参娃娃哭着去找江波涛告状。
原来他真的是搞研究的啊。江波涛想。
作为轮回山的老大，周泽楷负责的，一直是逞凶斗狠与颠倒众生。山上小妖其实挺多的，但基本不成气候，多半都是蹭着他和孙翔的灵力勉强修成精怪，出来调皮捣蛋的。平日里逗逗迷路的行人不成问题，但当它们想捉弄王杰希的时候，就遭了殃了。
王杰希可不是什么迷路的小羔羊，他是个实打实有本事的道士，一道符就把你钉在树上饿两天才能解脱的大魔王。
跟江波涛告状是不行的，他虽然护短，但也讲道理。小妖精们合计了一下，就成群结队围在周泽楷的身边，嘤嘤嘤哭唧唧地诉苦。
周泽楷喜欢在后山的小坡上晒太阳，顺便梳理一下尾巴的毛毛。小坡前面是一个湖，湖里有眼睛大大的小人鱼和不爱说话的莲花妖，它们偶尔会趴在岸边悄悄地看风景。这里最好的风景就是这座山的主人，眉目是被精心雕琢出来的珠玉盆景，漂亮的九尾在阳光下像流光溢彩的雪缎。
王杰希蹲在湖边，湖里一片死寂。湖中那条年幼的小人鱼非常害怕生人，看见他靠近就会潜入水底不出来。他为此头疼了好几天，看着湖面上自己的影子自言自语。
“我长得也不像坏人对吧，跑什么呢？”
他叹口气，准备去山上，先找那个不爱理人的凌霄花妖交流感情。走了没几步，就听见一阵叽叽喳喳，一大群小妖怪围成一团仿佛在开故事会。在它们的中心，依稀可见几条毛绒绒的白尾巴轻轻摇晃着。
王杰希念了个隐身诀，大模大样地钻进了妖怪群里，坐到了周泽楷的对面。这样的法术当然是瞒不过周泽楷的，但对付其他小妖绰绰有余。周泽楷抬起眼睛，有点惊异地看着他。
周围的妖精没有察觉到异样，依然说着王杰希的坏话，然后一脸期待地瞅着周泽楷，希望他能教训教训那个臭道士。
要和千年狐妖打，真心有点难啊。王杰希暗忖。
虽然小妖们看不见，但当着本人的面，听它们告王杰希的状，周泽楷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就“嗯嗯嗯”地应答着，好让它们早点走。小妖精们得到回复，满意了，开开心心地回自己的窝里去。
它们一走，王杰希就现了身，朝周泽楷笑眯眯地“嗨”了一声。
周泽楷不说话，嘴角翘了翘。
“真的要教训我吗？”王杰希道，“我只是个淳朴的道士啊！”
周泽楷摇头。
“咦，那你是在骗它们咯？”
“······”
“你这样的狐仙，撒谎是要被拎去渡劫的。”
“······”周泽楷的尾巴竖了起来，手上凭空出现了一团火焰一团冰，道，“那就打吧！”
“不不不，我就说说。”王杰希掏出一个小本子，非常诚恳地说，“择日不如撞日，我想对您进行一个采访，您看怎么样？”
“······”
你们人类的脑回路我不懂。
活了上千年的狐仙周泽楷忍住了暴打这个道士的冲动。
“我记得你叫周泽楷啊，你们狐族的名字是怎么来的，也是爹娘取的吗？”
周泽楷思考了一会儿，道：“大概。”
“不能大概啊，要有精确的材料来源，请支持一下我的工作。”
“太久了，不记得。”周泽楷认真地思考了好一会儿，甩了甩自己的九条尾巴。
“也对，你都活了上千年了。”王杰希刷刷刷地写下几笔，然后盯着周泽楷的下身看。
“干什么？”周泽楷警惕地问。
“有道行的妖是能随意化形的，对吧？”
“嗯。”
“那严格来说，妖是不是没有性别的？”王杰希摸了摸下巴，“那小子喊你神仙姐姐好像没错啊？”
周泽楷手上的火焰又燃烧了起来。
“有本体！”
“好好好，有话好好说，不要放火。”王杰希低头写下一句“性别由本体决定”又抬起头来继续问，“那你化形，是随心所欲变化的吗？想变什么，就能变什么？”
周泽楷露出了谜之微笑。
下一秒，王杰希眼前的小狐仙变成了另一个王杰希。
身上的衣服，并没有什么实际用处但是拿着会很仙风道骨的拂尘，手上的小本本，还有那双微妙的大小眼，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王杰希端详片刻，道：“我能摸一下我自己吗？”
“王杰希”笑眯眯的，一口拒绝：“不约。”
狐仙化回原身，想了想，告诉王杰希，只要是见过的东西，他都能变，但没见过的，就无法凭空变。
“这么写实？靠想象也不行？”
“不行。”
王杰希刷刷刷又开始记录，一边写一边说：“你们妖精很落后嘛，一点想象力都没有，这要靠什么发展生产力啊？”
“靠武力。”
周泽楷的手上又是一团火一团冰。
“······”王杰希沉默片刻，“我的心愿是天下太平。”
他接着询问周泽楷手上是啥。周泽楷就左手一团火，告诉他这是荒火；右手一团冰，告诉他这是碎霜。修炼超过五百年的狐妖都会习得自己的独门招式，而周泽楷的必杀技，就是他的冰火两重天：荒火与碎霜。千百年来，几乎没有生灵可以在他手底下逃脱。
同为狐族，总该会有什么相同的基础招式吧，就像人类还有拳头一样。
周泽楷陷入了沉思。
半晌，他迟疑地，犹豫地，试探性地发出了疑问句。
“大概是，脸？”
王杰希凝视着他无辜的面容，目光从幽深如桃花潭水的眼，到嘴角微微扬起的凝着烂漫春色的唇，再到线条优美白璧无瑕的脖颈。巨大蓬松的尾巴被微风温柔地舔舐着，柔软光滑的皮毛熠熠生辉。
他的笑容里停着一整个草长莺飞的春天。
“你说得对。”
王道士在“狐族基础招式”这一栏里，龙飞凤舞地填上了“美貌”二字。
药王谷是一个终年温暖湿润的地方，谷里遍地爬着奇奇怪怪不知名的药草，养着入药的灵兽偶尔会从山坡上奔过，活泼又不怕人。
王杰希往轮回山上跑了有两个月，积累了一摞厚厚的小本子，还征得江波涛的同意，带了好些药王谷没有的奇花异草回来培植。这一天闲来无事，他正准备整理一下资料，补全自己的图谱。
然而黄少天又杵在他面前，一脸严肃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弟弟又搞事儿了？”
“差不多吧。”黄少天烦躁地拧起了眉头，“准确来讲，是他未过门的小新娘出了事。”
王杰希挑了挑眉，示意他讲下去。
从轮回山上得知真相之后，黄家小少爷在家干嚎了几天，再也没有去骚扰周泽楷。爹娘为了转移儿子的注意力，就给他介绍了一门亲事。黄家小少爷本来满心不情愿，谁知这个姑娘长得却有几分周泽楷的神韵，秀丽动人，加之活泼可爱，看多了市面上的侠义故事话本，每每自诩江湖儿女四海为家，与黄家小少爷志趣相投，这门亲事便定下了。可前段时间，这姑娘突然人间蒸发，往官府报案也无果。黄家小少爷那个闹腾的性子，差点把官府给拆了，连带揭出这姑娘并不是头一个失踪人口的事实。
在这之前，已经有好几个妙龄姑娘，毫无预兆地消失无踪了。
“我就问你，妖怪确确实实会吃人吧？”
王杰希点头。
“那会不会是你认识的那座山的妖怪干的？”
“你怎么知道我常去那里？”王杰希皱起了眉头。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黄少天扣扣桌子，“我也不跟你废话了，这事非同小可，人命关天。不说我弟媳妇儿，那几个无缘无故失踪的姑娘，得给人家一个交待吧？在抓鬼除妖这事上，你这个道士想跑也没法跑。”
“不会是他们。”
“你又怎么知道？”
“首先，妖和人一样，有好有坏，我和他们打交道有一段时间了，他们的品性，我心里有数。”王杰希看着他，“其次，那山上的妖，没成气候的，离开那座山根本没法成活。而成了气候的，是修炼千年与仙无异的狐妖，是腾云行雨入水为龙的潜蛟，吃人只会损了他们的道行，他们根本没必要这么做。”
黄少天沉吟不语。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拿给王杰希看，说这是从那些失踪姑娘的房间里搜出来的奇奇怪怪的东西，问了她们的家人，都说从没见过这玩意。
王杰希摊开小布包，几片黑漆漆的坚硬甲片就掉了出来，泛着赤色的光芒。
这几天孙翔不高兴。
他不高兴的时候就想去玩水，他一玩水，城中就是连绵的阴雨。
盛夏多雷雨，每当天雷降临，就是他该去应劫以期化身为龙的时候。然而这么多年过去，却没有一次雷劫，没有雷劫，便无法渡劫。
上一次的雷劫，已经是百年前的事。
彼时他还没有来到轮回，而是被请去一个江河日下的部落充当救世主的角色。将倾的大厦并不能靠一己之力就挽回颓势，那个部落终至穷途末路，他就在那场堪称惊天动地的九霄雷劫里，遇见了周泽楷和江波涛。
他没有化身成龙，也没有魂飞魄散，他被雷劫撕裂得遍体鳞伤，暴雨冲刷着斑斑血迹。周泽楷一手荒火一手碎霜，击退了所有妄图吞噬他这条半成品蛟龙来增进修为的妖。江波涛撑着伞，蹲下身摸了摸他渗着血的蛟鳞。
于是他就到了这座名为“轮回”的山。
这里有早早就和一个小蝴蝶妖相恋成婚的地仙方明华；有修炼多年一直欠点火候的虎妖吕泊远；有老爱趁他洗澡顺走他衣服的树精吴启和杜明，杜明还恋慕着山那边不知名的女妖怪，整天念叨着“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有自称是人类但百年里始终保持二十多岁模样怎么想都不可能是人类的江波涛；有活了上千年拳打东海老龙王脚踢西山小凤凰除了好看没有哪里像传说中狐狸精的狐狸精周泽楷。
孙翔想，虽然不给随便洗澡，但这里还挺好的。
他在这里修炼了不短时间，感觉能受得起天打雷劈了，但这天打雷劈迟迟不来。王杰希摸了摸他的龙骨说，年轻人还嫩点，多熬些时日再去渡劫，你就能打过你家老大了。
有点生气，也有点着急，江波涛还不许他一整天玩水，作为一条蛟，他快要焦了。
王杰希在湖边找到了在晒太阳的周泽楷，把城中姑娘失踪的事情告诉他，然后打开黄少天给的小布包，让周泽楷看那些坚硬甲片。
周泽楷看了一眼，神情顿时有点紧张，说这是孙翔的蛟鳞。
“那就奇怪了。”王杰希捧着小布包，来回踱步，“孙翔以前有没有和谁交手结了仇，对方得了他的鳞片，拿来陷害他？”
闻言，周泽楷松了口气，又有点犹疑。
“不怀疑他？”
“他？就他那骄傲的个性，宁可饿肚子也不杀小妖充饥，我想他还不至于干出掳掠少女的勾当。”王杰希说着，转身看周泽楷，发现他正愉快地摇着尾巴，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就有点卡壳，问：“你笑什么？”
周泽楷摇摇头，毛绒绒的尾巴团成一个巨大的雪团子，尾巴尖小心翼翼蹭了蹭王杰希的手，轻声道谢。
他不是没遇见过道士。
但王杰希这样的道士，却是第一次遇见。
每个妖的生命里都有过一个或好多个紧追不舍的臭道士。身为千年狐妖，为求扬名立万而取他性命的有之，坠入邪道想杀了他饮血啖肉永生不死的有之，而王杰希这种近乎不务正业的道士，见所未见。
每一个自诩正义的道士，都信誓旦旦地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诛妖邪则邪魔作祟生灵涂炭。他们不问你的生平和来历，自顾自觉得你就是满手血腥作恶多端，身受屠戮灰飞烟灭也属天网恢恢。这样的道士，周泽楷杀过很多个，血污溅满了他们浅色的道袍，刺眼异常。
对于熟知孙翔品性的他来讲，相信孙翔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对于某种程度上算是妖族宿敌的王杰希来讲，不需要任何证据，只凭这数月来的相处，就断定非孙翔所为，说是匪夷所思也不为过。
王杰希看着周泽楷有所触动的表情，咳了一声，似乎是有点不好意思。
“其实，你不用这么感动的，我不是什么好人。”
“······”
“我说的那些固然是一个理由。但是吧，我俩单挑，我都没有必胜的把握。你再和孙翔联手，我想都不用想，这是一道送命题，妥妥的。”
“······”
“讲道理，我是个很惜命的道士，我的神兽研究好不容易才有了重大突破，我的动植物图谱还没收集齐全，不能不知死活地给自己招来你们这么强的冤家，这对我没什么好处。”
“······”
“还有一个是我私人原因。”王杰希左右张望，小心地藏到一棵树的后面，然后凝视着周泽楷波光潋滟的眼睛，“那什么，你和孙翔长得都好看，我下不了手。”
周泽楷沉默片刻。
他抖了抖自己的尾巴。九条狐尾像吸足养分的藤蔓一样舒展开来，把藏在树后的王杰希捆在树干上，啪啪啪地抽了一顿。
和江波涛交待了事情经过，周泽楷决定和王杰希下山。孙翔也想跟着去，气冲冲地要看看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冒充他行凶，定要杀之而后快。周泽楷扬起尾巴啪地抽了他屁股一下，让他老老实实蹲在家里。
什么时候能褪去这过分骄傲躁动的性子，也许就离化龙不远了吧。
周泽楷看着他嘟嘟囔囔忿忿不平的模样，无奈地笑了笑，跟着王杰希就要走。
王杰希戳了戳他的尾巴。
“作甚？”
“我对你的尾巴没有意见，相反我还很欣赏它毛绒绒又保暖。”王杰希趁机摸了两把，一脸正直地说，“可是到了城中，你的尾巴可能会惹点小麻烦，像我这么和善又讲道理的道士不多了。”
周泽楷皱眉，一下一下摸着自己的尾巴，依依不舍。
江波涛见状，笑眯眯地安慰：“也不是，我们小周要是不想讲道理，便没人敢让他讲道理。不过呢，小周，你的尾巴太漂亮太打眼了，就是没有多事的道士，也难保不会有人打小算盘。不生事端才能速去速回，还是收起来吧！”
可以，不愧是这一窝山大王背后的男人。
王杰希冲江波涛竖起了大拇指。
周泽楷点点头，打了个响指，尾巴便应声消失，连带着全身都缩小了一圈。毛绒绒的披风也不见了，换上一身淡青色的齐胸襦裙，长长的头发随意挽了一个髻，柔亮的发丝如云般盘在头上，步摇上的垂珠微微颤动着。眨眼之间，周泽楷就成了一个杏眼桃腮明艳动人的俏丽少女。
王杰希：“······那什么，你不用变成姑娘的。”
“失踪人口，妙龄女子。”
周泽楷一字一顿地念道。
已经很多很多年不知人间烟火是什么了。
街上满是嬉笑打闹的声音，来来往往的都是含羞带怯的少女和衣冠楚楚的少年郎，偶尔也有抱着娃娃的少妇，随自己的丈夫漫步在街边层层叠叠的花灯里。大街小巷都飘着糕点的香糯和糖葫芦那甜中带点酸的气味，温暖的灯火映着一张张眉开眼笑的脸。
“我忘了，明天恰逢七夕，这三天都会有花灯会。人很多，你小心点，跟紧我。”王杰希握着自己的拂尘，拂尘另一头握在周泽楷的手心里。他挠挠头，自言自语，“不该今天就带你下山的。奇怪了，这么重要的节日，我怎么给忘了呢？”
“因为你单身。”
千年狐妖，出手致命。
胸口冷不防被插了一刀的王杰希心情复杂地看向“周姑娘”，“周姑娘”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婉转楚楚动人，生来妩媚的模样即便是有几分坏水也显得娇俏可爱。王杰希觉得他的尾巴要是还在，肯定已经得意地摇了起来。
哎，想念毛绒绒滑溜溜暖乎乎的狐狸尾巴。
黄少天和他的小兄弟也在街上溜达。
未过门的娘子丢了，黄家小少爷心情不是很好，可他哥就是要拎他出来，他就只好百无聊赖地看着街上一盏比一盏精致的花灯。黄少天心里记挂着掳走少女的妖魔鬼怪，也没心情赏灯，更没心情回顾怀春少女们递来的秋波。他刁钻的目光在人潮里来回游动，生怕漏了哪个可疑人犯。
“哥，那个人是不是大仙？”他弟弟忽然扯扯他的袖子。
王杰希会来看花灯就有鬼了。黄少天嘀咕着，朝他弟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瞬间感觉到了脸被打肿的滋味。
王杰希不仅来逛花灯会，还带了个相当标致的小姑娘一起逛花灯会。
“大仙的娘子长得真好看。”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瞅着有点眼熟，黄家小兄弟摸摸脑袋，想到自己失踪多日生死未卜的娘子，心头更加愁苦。虽说自家哥哥已经把这事交托给了王大仙，但说来这还是自己的事，老是让哥哥去麻烦大仙妥妥的有失礼数。他便凭着年纪尚小身量不足的优势麻利地钻进人潮，想窜到王杰希面前。
周泽楷看上了路边大娘挂在货架上的鲤鱼莲花灯，但是他一个栖居山野不问人事的狐仙，自然是兜里空空身无长物的。他又腼腆，不好意思开口问王杰希，只好静静站在路边，眼巴巴地看着。
孤寡单身男青年王杰希，看着他眼睛里被昏黄烛火映衬的粼粼水光，沉吟半晌，掏出银子买下这盏灯，递到了周泽楷手里。虽然这张可怜可爱的少女皮相下是一个凶残无比战力惊人还用尾巴抽过他的千年狐狸精，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他管不住自己的手。
颜控真是一点尊严都没有的。
王杰希正哀叹着，一个朝气蓬勃的少年就杵到了他面前，冲他和周泽楷拱手作揖，恭恭敬敬地说：“大仙好！大仙娘子好！”
到底什么时候你才肯放弃大仙这个土不拉几的称呼啊！
王杰希都不稀的反驳他，周泽楷倒是指了指自己，“呃”了一声：“娘子？”
黄家小少爷这才仔细端详起了大仙身边这个姑娘，发饰打扮都不是妇人式样，端的是未出阁的少女。他连忙又拱手谢罪，道：“原来姑娘尚未过门，是在下唐突了。”
不你越说才是越唐突了······王杰希无力地摆摆手，问他一个人出来溜达干什么。黄家小少爷说我哥怕我在家里伤心过度憋坏了，拉我出来散散心。可是这大街上到处都是成双成对的，我逛着逛着好像更伤心了······
黄少天真是你亲哥。
王杰希翻了翻白眼，把周泽楷拉到自己身后。黄少天走到他们面前，寒暄了两句，就探头去看周泽楷。偏偏王杰希身量比他高大，周泽楷此时又是个娇俏的小姑娘，身子完全被挡住，黄少天只能看到绣着青莲的飘逸衣袂和一截雪白的手腕。
王杰希凉凉地开口道：“盯着别人未过门的娘子看，很失礼的。”
“少来了，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你哪来的未过门的娘子？”黄少天敛起目光，压低声音，“你不会是把那山上的妖怪带下来了吧？你可别忘了你是个道士！主动把妖怪往人堆里带，是想给它们送口粮吗？！”
“我知道我是谁。”王杰希反手把周泽楷拉到怀里，后退了几步，一脸淡然，“我希望你也记得你是谁，关于妖，你不会比我更懂。”
黄少天看着这个伏在王杰希怀里身体轻轻颤抖着的少女，目光像冰冷的刀锋一样游移在她的身体上，仿佛要把她的骨骼血肉都剖开。打量许久，确实没发现什么异样。少女似乎是感应到他尖锐的眼神，微微侧过头，和他对视。
水一样澄澈温柔的目光。
黄少天收回视线，朝他拱手谢罪，拉着自己懵懵懂懂不敢说话的弟弟，往自家府里走去。
没走几步就感觉一股钻心的寒意，冰霜一般从背后插进了心底。
他回头看，那个少女也正看向他，安静地微笑着，温驯乖巧。
“生气了？”眼看黄少天走远，王杰希松开周泽楷，打量着他的表情。
周泽楷摇头，道：“习惯了。”
习惯一出生就与十恶不赦划上等号，习惯为所有邪恶与罪孽背负骂名。说来也好笑，这好像是每个妖怪的必修课。
“你刚刚都气得发抖了，还动了杀机。”王杰希拍拍他，“黄少天那番话确实不中听，但凡是个正经妖怪，被稀里糊涂扣上吃人的帽子都不好受。不过，他这个人，哪里都好，就是话比较多，正义感泛滥，自幼如此。他那弟弟家，隔壁是这城里的望族叶家。叶家少主娶了一个花妖，他以前天天闹上叶府，那叶家少主也非泛泛之辈，黄少天在他手上讨不到便宜。加之叶夫人虽未得道，但也从未做过半点恶，他才消停了。”
周泽楷点头，眼底不再是一片冷冽，道：“他很强。”
“嗯，他是军营里有名的刺头，人称‘妖刀’。”王杰希松了口气，叹道，“你俩这八字不合，第一次见就剑拔弩张的，我老怕你甩出尾巴啪啦啪啦就把他给抽一顿。”
周泽楷翻白眼：“尾巴打不了他。”
“你这意思是我不如他强是吧，你这么说我就有情绪了。我跟你说，我做道士的第一年，一堆白胡子老头为我开创了道士新人奖这个名头，半点不掺水。”王杰希很严肃地说。
周泽楷继续翻白眼：“不是强不强，你没反抗。”
“那会儿你都把我绑树上了我怎么反抗······”
周泽楷不说话，提着他的鲤鱼莲花灯继续走。王杰希说时辰还早，想看看花灯会还可以多逛一会儿，今晚就不回他的药王谷了，太远，赶路费时间，他在城东还有个小院子可以将就将就。说着说着，他突然拉住了周泽楷。
“那什么，那真是个小院子，只有一间卧室一张床，柴房不用想了，书房睡不下人。”
“我是你未过门的娘子呀。”周泽楷回过头，明眸皓齿顾盼生辉，在烟海般的斑斓花灯里笑得倾国倾城，“你亲口说的。”
“所以我能不能——”
“所以你只能打地铺。”
王杰希心酸地把“抱着你的尾巴睡”咽回了肚子里。
——————TBC————————
